何去何从（作者：陈夏琳）

　　“你好，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

　　焦虑再一次爬上所有人的心头，已经三天了，电话还是打不通……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阴云。

　　三天前，一向温忍的外婆突然失踪了。

　　这一威力不亚于原子弹爆发的消息惊恐了这个小小的家庭，所有的家庭成员都火急火燎地从各自居住的城市赶回来。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国式家庭——儿女在外拼搏，只留下年老的父母在家中——却因这一件事头一次在非春节外的日子里聚集在一起，并且是史无前例的齐全。

　　我从小在城市里由祖父祖母抚养长大，对外公外婆的情分并不深厚，除节日外也很少来拜访他们，这一次却在外公外婆家住下了。外婆家有个不大的院子，院子里养着鸡鸭；二层楼高的房子甚至没有铺上瓷砖，粗糙的灰色水泥暴露在空气中；房子里的装修很简单，或许根本就没有装修过；房子里的灯很暗，电视的节目少得可怜……

　　这是一个渔村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鱼腥味儿，似乎连人的身上都粘上了去不掉的腥味。

　　昔日对两个老人来说非常宽大的房子如今因人口的到齐而显得臃肿，伸伸手脚似乎也显得十分压抑。

　　第七天，反反复复拨打的电话依然没有打通，一丝绝望溢上心头。

　　外公沉着脸没有说话，他默默的吸着烟。早在三天前焦急的众人已经报了警，可是到如今仍然没有半点消息。空气中凝结着一种名为紧张的分子，每个人的眼中都布满血丝，神色颓唐。“一定是那该死的什么万能神教将她骗去了！”外公烦躁地怒斥道，“那什么教天天要她们去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仪式，我不让她去她还偏要去！现在好了，连人都被骗走了！”

　　是的，外婆信教。我对此印象深刻。那是一个团聚的年夜饭，饭后，外婆捧着一叠小册子从房间走出来。我依然深刻的记得，在暗淡柔和的灯光下，她的脸上折射出神秘的光辉。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对我们说到“万能神将给你们一次机会，选择投靠神吧，神会无私的保护你们！”我被她诡异的语调震惊到，无措地看向妈妈，妈妈安抚性的摸了摸我的头，示意我不要说话。我环顾四周，发现每个人虽然都保持安静却都明显没有在听。舅妈身子往我这侧了侧，压低声音说“左耳进右耳出就好。”我不知所措，只好安静听外婆描述着万能神即将给予我们的完美未来。

　　那是我见过的最虔诚的一张脸，一向温忍的外婆在那一刻迸发出的光辉令人……害怕，就像一只垂死的兔子突然跳起与雄鹰搏斗，龇裂开来的嘴祭出的牙齿泛着阴冷的光。在外婆的眼中，我看到了虔诚、看到了信仰、看到了信念，却看不到她自己，看似美好温顺的躯体里掩着一颗麻木的心。当时的我只觉得没由来的心疼和酸涩，我多想将自己在学校学过的所有知识灌输到她脑袋中，将她心中完美万能却实际上不存在的神打碎。但我却不能做到。那是她心中牢不可摧的信仰，这信仰驱使她应对不幸和灾难。

　　却没想到发展成如今这样，她似乎加入了一个宗教的组织。高密度的组织活动让她天天见不着人影，骑着她破旧的自行车在家和某个隐蔽的地点间没日没夜地穿梭着。外公是暴躁脾气，担心外婆害怕她出事却不会好言好语相劝，只知道一味的诋毁那个神诋。虔诚的教徒怎能忍受有人对她所信仰的神出言不敬，于是温忍的外婆也发怒了，与外公发生了口角，之后就像点着了的爆竹，炸开了，他们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，有一次甚至打了起来。在那之后外婆归家的时间越来越少，直至消失不见。

　　从大人们的对话中我了解到外婆的不幸：外公不是一个好丈夫，大男子主义的他经常殴打妻子，外婆默默忍受着，已四十多年。直到如今，她追随万能神的脚步，消失不见。

　　我看到外公脸上隐约有后悔的神色，眼角似乎挂着一点晶莹，这个犟驴似的男人，如今低垂着头，默默听着儿女的批评。鬓发已苍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，那个伴他一生，也隐忍了一生的女子，是需要温柔的对待的，只可惜……

　　一个月已经过去了，再次拨打那个电话，那头依旧还是机械地重复着冰冷的话语“你好，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众人已经绝望，灰白的脸上没有表情。

　　“嘟嘟……嘟嘟”

　　万能神，此时你在哪？

　　将带外婆去哪？

　　她将何去何从？